
齊白石荷花畫卷
齊白石《荷間五境圖》:十米孤卷藏盡百年魂
1948年的北平,秋意已深。78歲的齊白石大師坐在畫案前,案上攤開的宣德箋如一片待耕的田,這幅無雙巨作長757cm,寬65cm共44.28平尺的紙卷從案頭垂到地面,邊角已被老人枯瘦的手指磨出毛邊。彼時他目力已衰,看墨錠都需瞇起眼,握筆的手時常微微發(fā)顫——誰能想到,這位曾以"鐵筆"刻石、以"快筆"畫蝦的老人,要在這樣的年紀,挑戰(zhàn)一幅需要"慢工出細活"的荷池長卷。
《荷間五境圖》的創(chuàng)作,是一場與時光的博弈。齊白石晚年精力大不如前,尋常小品尚且需半日功夫,十米長卷更是難如登天。據(jù)《白石老人自述》記載,他作畫有個習慣:"畫草木易,畫生靈難;畫單景易,畫長卷難。"長卷需"氣脈貫通",一筆失度便可能毀掉整幅作品,而荷池題材又需兼顧水的流動、葉的舒展、鳥的靈動,稍有不慎便會顯得雜亂。為了這幅《荷間五境圖》,老人特意將畫案搬到南窗下,趁每日上午陽光最柔和時動筆,一畫便是三個月。
五象映人生,一荷藏歲月
錦鯉穿波(童真)
朱砂紅鱗破綠時,朱砂色漫過荷葉褶皺,像極了少年齊白石蹲在湘潭塘邊的模樣——那時他還叫“齊純芝”,偷摘蓮蓬的手剛探進水里,驚得魚群擺尾,把笑聲碎在漣漪里。這抹艷色,是未染塵埃的熾熱,是對世界最本真的貪歡。
翠鳥掠空(青壯)
靛藍羽影劈開水面的剎那,復刻著他47歲北漂的鋒芒。當年他帶著“畫匠”的標簽闖京華,被譏“筆墨俗艷”,卻偏以翠鳥般的銳勁,用“紅花墨葉”劈開文人畫的繭房。羽尖的留白,是“衰年變法”時的孤勇,是向世俗宣戰(zhàn)的筆鋒。
鴛鴦偎水(盛年)
暖黃頸羽相纏的弧度,藏著南窗下的煙火。他與胡寶珠共研一碟墨,她磨墨時袖口沾著的朱砂,他畫荷時滴落的淡墨,都融成鴛鴦翅上的暈染。這不是刻意的浪漫,是柴米油鹽里的溫存——他扛著畫案謀生,她守著畫齋等歸,把“擔當”二字,繡進了羽紋里。
鵝雛追波(中年)
絨金小影跟著黑天鵝的墨色尾羽,像極了他教弟子握筆的模樣。晚年收徒時,他總說“畫要像雛鵝學游,先別怕水”,把半生摸索的筆法,化作雛鵝劃水的淺痕。這抹嫩黃,是技藝的傳承,更是血脈外的牽掛,讓“白石風骨”有了溫度。
鸕鶿立荷(耄耋)
鐵灰羽色浸在暮色里,單足駐荷的姿態(tài),藏著看盡興衰的沉靜。他見過軍閥砸畫案,也遇過知音捧重金,最終在荷影里悟透“寵辱不驚”。羽間的飛白,是歲月刻下的智慧,把“活成自己”四個字,站成了水墨里的禪。
畫字雙絕,孤本無雙
卷尾宋文治行書"何妨舒作從龍勢,一雨吹黃塵"。結(jié)合齊白石這幅荷塘長卷中,墨荷翻涌如云龍行空,正應“何妨舒作從龍勢”;紅鯉穿梭、禽鳥掠波,似雨落滌塵,合了“一雨吹黃塵”。墨韻里藏著詩中豪情,把龍的氣勢、雨的清朗,全潑進這方荷塘,讓觀畫人撞見:原來水墨可以這樣活,把詩句的筋骨,熬成滿紙生猛的煙火氣。字與畫氣脈相通,筆勢暗合五象之姿,成"畫骨字魂"雙絕。
此卷之稀,在于三絕:十米巨制存世不足五幅,五象寫盡人生者僅此一件,經(jīng)張伯駒舊藏流轉(zhuǎn)有序。它不是畫,是湘潭少年的笑、北漂畫者的銳、煙火夫妻的暖、傳藝師長的沉、暮年智者的靜——是一部活著的中國藝術(shù)史。
當拍賣槌落,接住這卷荷的人,接住的何止是墨香?是百年光陰里,一個靈魂對生命最赤誠的注解。